第二十七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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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色渐渐暗沉下来，帐外的各处角落都支起了篝火堆。蒙古的冬日比中原要来得更为寒峭，连风里都带着哨声，就算是穿上厚实的皮袄皮靴，站久了脚也会被冻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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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时，巴图布赫正坐在自己的大帐之内，双手抱胸望着地上的暖炉，默默出神。他这个样子，已经快有大半个时辰了。吉达在旁，一个人自顾自地喝着马奶酒。大半罐下去之后，他的面色微红，显然已经有了几分醉意。片刻，他突然开口说了话：“大汗，大清国的那位公主，您不喜欢吗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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巴图布赫闻言，微微抬起头来道：“为什么这么问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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吉达跟着道：“大汗，整晚都不苟言笑，哪里像是个要成亲的新郎官。”说完，他忽然站起身来，行至到桌案前拿起那道和亲圣旨。“没想到，这么一本薄薄的文书，就是咱们辉特部的保命符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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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的话音刚落，帐外忽然有了些许动静，“奴婢是哈日查盖世子房里的人，有要事禀报大汗..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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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大汗有令，正在处理政事公务，不见任何人，你等赶快回避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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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奴婢有急事，世子他....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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听着外头的动静，巴图布赫扬声道：“让她进来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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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是”帐外有人应声，跟着领进了一个神色慌张地年轻女奴。“大汗，世子他又不见了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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巴图布赫蹙起两道浓浓的眉毛，神情不悦。“什么时候不见的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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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奴闻言匍匐在地，颤声道：“奴婢...不知道...奴婢过去服侍的时候，世子他就已经不见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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巴图布赫暗叹了一口气，心道：这孩子就是在存心跟他作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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吉达跟着道：“大汗，属下这就亲自派人去找，外面积雪很深，世子殿下他走不远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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巴图布赫的脸色沉了一沈，他也不多话，只是轻轻挥了挥手，吩咐吉达赶紧出发，一定要把人给自己带回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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吉达领命而去，果然，还不出半个时辰，他便在牙帐附近找到了被困在雪中的世子哈日查盖。他的马陷在雪坑中走不出去，而他的小脸被冻得通红，浑身止不住地打着冷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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吉达上前，只有单手就将世子提领了出来。哈日查盖扭头一看是他，便立时蹬腿怒叱道：“你放开我--快点放开我我不要回去--不回去--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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吉达知道世子耍脾气的原因，只是，这件事，他插不上手，也不能管、不可管。于是，他将哈日查盖抗在肩上，呵出一口白气道：“世子，您有什么话，回去跟大汗说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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哈日查盖毕竟只是个十岁孩子，就算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，也没法挣脱开吉达的手臂。不过，这孩子天生是个倔强脾气，忽然，张开嘴一口咬上了他的肩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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吉达微微蹙眉，却没有制止他，这点痛楚他还是受得住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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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番折腾过后，吉达终于把世子给带回了牙帐。哈日查盖的嘴上还是不服，口口声声地要吉达将自己马上放下来，有本事堂堂正正地较量一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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巴图布赫将目光锁定在世子的身上，神情严肃道：“哈日查盖，你还没闹够是不是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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哈日查盖站在帐中，神情倔强地别过头，似乎毫不畏惧父汗的质问。他就要走，走得越远越好，免得见到父汗迎娶别的女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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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偷偷地骑马出去要干什么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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哈日查盖闷声道：“我要去找宝音姑姑。如今，父汗已经有了新王妃，以后，儿臣去哪儿都无所谓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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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……放肆”巴图布赫暴怒，将桌上的杯盏重重地摔在地上。“再一再二，不可再三再四。今天我绝不会轻饶了你。来人啊把我的马鞭子拿来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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哈日查盖不服气地抬起头，望向他道：“好，父汗要罚就罚吧儿臣不怕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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吉达在旁，忙出声道：“大汗请息怒。世子年幼，哪里经受得起这般严惩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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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用给我求情，我不稀罕，不稀罕”哈日查盖大声道：“整天把我关在毡房里，让那些个嬷嬷们看着我，不准我踏出牙帐半步。不就是为了不想看见我，既然如此，我倒是不如自己走掉的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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巴图布赫见他态度如此蛮横，知错不改，便扬起手中的马鞭挥了过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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哈日查盖痛的直哼哼，却咬紧了牙，愣是不张口求饶。如此几鞭子下去，他身上的长袍都抽开了花，露出里面白花花的棉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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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为正在气头上，巴图布赫下手的时候略重了一些。吉达不忍看世子受苦，上前跪倒，用身体挡住世子，恳求道：“大汗，属下求您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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哈日查盖垂着头，有气无力道：“父汗.何不就此打死儿臣...那样儿臣就能见到母妃了。”说完这句，他便双眼含泪，疼晕了过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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巴图布赫闻此，心中顿时一阵痛楚。跟着，将马鞭扔到了地上道：“吉达，你带他下去上药，叫大夫过来给他看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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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是，属下告退”吉达忙抱起世子，应声退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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巴图布赫背过身去，深吸了一口气，觉得自己需要时间冷静。想起刚才儿子说的那些话，不禁神思恍惚，哈日查盖原本并不是这样任性的孩子。可是，自从塔娜去世之后，他就变得越来越孤僻了。尤其是得知，自己要娶亲之后，他便变得更加任性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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巴图布赫自认一生之中，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亡妻塔娜。两人从小青梅竹马，早在孩童的时候就定下了娃娃亲。成年之后，巴图布赫迎娶了塔娜为妻子，那时的他，还未没继承汗位。两个人过了一段自由自在的快乐日子。紧接着，他们的儿子哈日查盖出生了，而就在全家人都沉浸在这种喜悦之时，准格尔部却再次伺机而动，开始了无休无止地征战。战乱中，塔娜被别人掳走，巴图布赫为了保护部落百姓，没能及时地将她救出来。待到巴图布赫带兵将她救回来时，已经是两个月之后。那段被囚禁的日子，在塔娜的心中存下了一道阴影，一道她根本克服不了的痛苦回忆。从那之后，她开始整天以泪洗面，每晚从睡梦中惊醒，都会蜷缩在角落里失声痛哭。而且，除了儿子之外，她不许旁人再碰自己一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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巴图布赫深知她的痛苦和难过，心底写满歉意和愧疚。她的苦，他看在眼里。所以，他从不强迫她尽妻子的义务，单独给她另建了一间毡房，让她好好安心静养，希望她会慢慢遗忘过去的事情。后来，巴图布赫继任汗王之位，部落众臣时不时提议要他另立女子为妃，但都被巴图布赫严词拒绝。如此过了两年，随着蒙古各部的纠缠争斗，巴图布赫不得不再次做出妥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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塔娜是一个明白事理的女人，为了不让巴图布赫为难，她用一碗毒酒了解了自己的生命。临死前，她倒在巴图布赫的怀里，笑容安详，只说了一句：“大汗，对不起...请您好好照顾世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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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忆犹如一幕幕涌现出来，巴图布赫被思念的情绪纷扰，整晚难已成眠，一个人在大厅内，独坐到了天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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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清早，陶如格和欧格登进来屈膝给宝珍行了礼，笑道：“大汗吩咐说，让奴婢们陪着供公主殿下四处看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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宝珍闻言，点头微笑道：“太好了，我也正有此意呢。”说完，携着翠云的手一并出了毡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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帐外阳光明媚，完全不似昨日那般风雪大作。宝珍的大帐与巴图布赫的毡房相隔并不远，所以，待她走出大帐之时，吉达和扎那正好看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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扎那惊诧地看着那个方向，很是意外道：“吉达老弟，那个人不会就是大清国的公主吧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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吉达的神情平静自如，淡淡道：“嗯，她就是咱们大汗未来的王妃。”说完，他便挑起帐帘，钻进了毡房，只留扎那一个人还站在原地，出神发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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片刻，吉达方才又探出头来，望着扎那，无奈道：“快进来吧，别耽误了正事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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扎那闻言，方才回过神来，连忙跟了进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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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帐之中，巴图布赫时神情倦怠，微微阖眼，任谁都能看出来他****未睡。“世子的伤，怎么样了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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吉达道：“世子的伤势不重，只需休养几天就可痊愈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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巴图布赫闻言，心底有些后悔，觉得自己昨晚不该下那么重的手，怕是又要伤了孩子的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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傍晚时分，他亲自过去看望了儿子。哈日查盖侧卧在暖炕之上，面朝里背朝外，手中一直紧紧地攥着母妃留给他的玉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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巴图布赫坐在儿子的床边，轻声道：“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，两天之后，你将会有一位新母妃，你必须要学会尊敬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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哈日查盖的肩膀一颤，泪水不争气地从他的眼角滑下，他咬着下唇，沉声道：“儿臣的母妃只有一个，她已经死了。”</p>